站在田中央
今天凌晨五點半，鬧鐘叫醒了我，揉了眼按停了鬧鈴響，往窗外看天色還是一片的黑暗。
站起來往外頭探，夜色中被路燈光線所籠罩部分地面，呈現濕潤的暗黑色，幾處路凹處還積著小水坑，平靜的水面上隱約看到小小的波紋擴散著，一次又一次，久久的。
外面還下著毛毛細雨呢！天氣在濕冷陰暗的籠罩下更讓人覺得發涼。
尤其是今天，非工作的假日，更會摧殘人們早起的信念。
那棉被還溫熱著，只要我再往被窩裡一鑽，還是可以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。
而我還真的就慢慢地滑進了被窩，腦杓接近枕頭那一剎那，刻意的將眼睛的門簾也立即關了起來，想要持續溫潤我的睡意。
遠方傳來幾聲寂寥的狗吠，並不時夾雜此起彼落的雞鳴聲。
隔著門窗及棉被後的音量已經被削減的薄弱，但仍清清楚楚地傳入我的耳中。
假寐後左翻右滾，腦袋就像被澆了冰水一樣的清醒，此時卻睡也睡不著。
我知道，前一天，我已經有了一個心中的約定。
而此時此刻，應起來履行這個約定，並該即刻出發了！
下定決心後，一切出發前動作的完成，感覺就像是凌晨開在高速公路上那般的順利。
將相機丟進車內，也順便將自己丟進駕駛座，很快的小白車就載著我到達那約定的地方。
綠筍路的鳳凰花隧道，我曾經在今年五月跟這裡有段美好的邂逅與回憶，那時鳳凰花正開得美，開得燦爛。
時值初冬的今天，紅花早已凋零，只剩略帶黃褐的綠葉，以及一支支垂在樹枝上的黑色豆夾隨風搖曳，乾枯彎曲的形體就好像隨時要分離墜地。
但令人驚訝的，是沿著綠筍路的兩旁，那一幅幅約人高的攝影圖像，矗立在緊鄰稻田的道路兩旁，乍看之下頗為格格不入。
但是細細地駐足觀看作品所想表達的意念時，攝影的人物或場景竟然似突破框架藩籬，與周遭鄉村田野巧妙地融合在一體，如同身處畫面當下之境。
主要的展示分為兩個區塊，靠著大片滿穗金黃稻田的這區塊，主要的圖像是農民的鄉親臉譜，樸實殷殷的頭像與身影，看似簡單的身形線條，卻蘊含著老農民樂天知足的感恩大地養育之心。
這些老農民雖然未曾謀面，感覺卻像是以前農村社會的鄰居阿伯阿嬸一樣的熟悉。
道路兩旁是另一區塊，一側路旁忠實記錄老農村社會的田園生活、農稼繁忙、農村意象，讓人發古思情。
但對側路旁的攝影意象卻不禁讓人悲憤了起來：為了天、為了地、為了水、最重要的是為了生存，老農民站出來捍衛安身立命的阡陌之地。
我不是務農的人，很難體會或說明那塊日夜揪心照料的農地及農物，對於農民的重要性是佔據多少的分量。
但我有少少的幾次的幫手經驗，卻是讓我那麼的刻骨銘心。
除了幾次幫著老丈人收茶青的工作外，我幾乎不曾涉獵過農忙的工作。而那幾次，是因為老丈人採收人手不足，恰適逢假日，因此徵詢這女婿是否可以幫上個忙。
難得老丈人開口，總不能漏氣，當然是捲起袖口、彎起手臂、向上握拳應聲說好，沒想到這工作可不是想像中的簡單。
剪下近五十公斤的茶青包成一捆茶袋，我跟個「漢操」還不錯的小伙子（年紀跟我差不多吧），以及幾個看起來跟我老丈人差沒幾歲的阿叔，做的工作相當簡單，把散落在茶埂上的茶袋背到小貨車上放就是了。
沒經過粗重搬運訓練的我，看著小伙子及阿叔們就像聖誕老公公一樣，腳步沈穩的將一袋袋茶袋往車上送，那荷重表情不敢說是愜意，但看起來還算是勝任愉快。
我看著這群「賢拜」這麼順手的運作著，也有樣學樣，準備小試身手。蹲下身、背抵著茶袋，想使勁一舉抬起，沒想到背一沈、腳步一個琅嗆，當場差點被茶袋壓得狗吃屎。
艱苦的撐了幾趟，老丈人看出我的為難，改指派我充當隨車小弟，幫忙押送茶袋去製茶廠。
我坐在車上，手跟腳止不住的顫著，在刻意壓低帽緣的眼睛餘光中，我看到那辛勤的工作者還是一步一步的，背著茶袋走在田埂中，我心中不禁對著自己的不爭氣大喊；「你真是個超級奧少年」！
當晚，肌肉筋骨發出令人難以忍受的抗議，徹夜難眠，而且將近一個星期酸痛情形才逐漸消散。
這農人的工作，可真是既辛苦又繁重啊！
但為何農人總晨起於一般人尚在熟睡之清晨、農忙於不分休息時間之平假日、刻苦於日日勞心又勞力之農稼？
但何以在眾多社會階層中，無聲的一群要發出震懾的怒吼？
踩踏在田埂軟土上的赤足為何站在公部門的大門前？
隨遇而安的心此時會變成揮拳振臂的抗爭？
農民的辛苦、農民的生活、農民的期盼，真的只是簡單的化農地為建地、化農業為工業、化水源為資源就能夠改善嗎？
農民的執著與聲音，對政府而言，真的是那麼難以理解、及微弱得無法傾聽嗎？
一方的田地，可能已經買不起一棟都會區不到百坪的豪宅；但是百坪豪宅，是種不出盛產豐腴的農作，無法肩負起人類生存所需的食糧。
當一塊塊良田逐漸被耗費資源的工廠、過渡擴充的住宅、建築物及道路所取代，我們雖然獲得短時間的金錢富有、經濟成長，但是卻將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慢慢的抹滅及扼殺，直到我們抱著再多錢也買不到一石米、一斤糧、一瓶水才懊悔。
如果真要走到這樣的一天，這才是人類史上最大的浩劫及災難啊！自詡聰明的萬物之靈，是否也該認真的想想？
隨著一陣涼風吹來，天空又撒下了些許的雨滴，落在鳳凰花樹林間、落在稻田裡、也落在我的身上。
雨水也落在照片中那張黝黑又歷盡風霜的臉龐，在悲憐這塊土地的神情中，夾雜著些許的無奈。那雨滴，就順著老農眼角慢慢的滑落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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